书单推荐第二辑: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说越多遍越觉得对。这种好处非实行过的人不能体会。而大学四年,正是践行这两句话的最佳年头。一旦大学毕业,要操心钱、房子、家庭、孩子的教育费,完全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读书,一年就是过年也只有一周的假,还哪里有假期来旅行。
我看到《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中国知行客」大学生旅行计划。有的人选择「重走徐霞客之路」,有的人选择「探访《茶经》诸泉」,还有的人偏选「从长安出发,那些《西游记》提到的地名」……都是一些让人惊叹的课题。这些敢说敢做的年轻朋友,他们需要读书、研究地图、学习野外生存技能和救护技术、需要自己寻找天南海北的大学生队友、形成技能互补的完美团队、写报告、列预算、最后脱离家庭脱离学校花几个月的时间来穿越数十万公里的土地。现在的大学生,活得真是漂亮。
我也是个喜欢独自背包到处旅行的人,但是到过的地方尚不足三分之二国土。闲来于是读书,看别人活得精彩,于是默默种草,规划下一站要去的地方。
出行就是出行
台湾青年 谢旺霖的《转山》 被拍成电影之后,顿时火起来,其实一个青年人,要摆脱一个梦魇,到很远的地方去,找寻一种追求,一种终极,要经历无数的艰难困苦,由这困苦中领略生命意义,这种青春很酷,但是终究不值得推广。倒是做投资和宣传,让谢旺霖和自己名利双赢的云门舞集,很值得琢磨和效仿。台湾的文化产业做的成功,人人都在挖掘青年人的无限潜能。而每一届全国几百万大学生,有多少年轻人能够得到谢旺霖这样的机会呢?还是那句话,人均资源少了,人生都变得很残酷。好在现在的学生家庭愈来愈富裕,假期能够结伴外出旅行的同学也越来越多,你看 章芝君《阳光下的清走》 和 龙泓全《浪迹拉美》,你会知道现在年轻人可以做到多大的事。我有个宗教学专业的学妹,在去年的暑假一个人带着自己买的单反坐绿皮火车走川藏线到西藏,寄回一张明信片:「你是否记得步非烟的小说中卓王孙和杨逸之在岗仁波济峰的山巅上有过一场旷世决斗?经过我的实地考察,此山的山巅上是不可能进行决斗的。你看,我是一个多么有科学精神的娃。」
学生的行程总是青春又愉快的,有精力又有豪情,山一定可以爬到顶端,沙漠一定可以到得中央,火车上能唧唧呱呱结识一堆朋友。那么出行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太功利。我周围有很多中年人,他们的生活总是很忙,要去一趟普陀山是因为着急求一场姻缘,去一趟五台山是要我佛保佑我娃考上大学,去厦门是因为跟他说好了要一起去看雷阵雨……我周围还有很多少年人,他们把自己扮得又清新又飘缈,去一趟西藏显得自己多么文艺,去一趟尼泊尔显得自己多么脱俗,这些缠夹不清的目的,将一场纯粹的行走变得焦灼又牵绊;其实出行是最简单的事,花十分钟收拾一个行囊,花五分钟预定一张车票,换一双适合远行的鞋,直接走出门就是了。
独自行走是一种突破和勇气——有一次我在回武汉的火车上看见一个女孩,她在窗前翻看 方方的《武汉人》,我顿生好感就上去跟她搭话。女孩子说她是广东人,就在广东读书,广东人一向对内陆的人是有一点歧视的,现在好一些,她妈妈十分反对她独自一人跑到外省来,吓唬她说:冷死你哦!但是广东人最是一个喜欢独自旅游的种类,她买了一件羽绒服,要专程到武汉来体验一下冬天到底可以有多冷。我问她:你真的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吗?她说:是啊,我现在就好想穿羽绒服,不过列车上太暖和。
独自出行源于对这世界的好奇和善意——列车吱呀吱呀正路过长沙,窗外的大雪盖住了山丘和农田,女孩子大概少见真的雪,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我想起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出了地铁口立刻在地下通道糊里糊涂迷了路,东张西望间,见路边的小贩在卖一种我没见过的绿色水果,就凑过去问:这是什么?小贩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汉语:巴乐啊……我只好继续问:巴乐是什么?答曰:巴乐就是巴乐啊!于是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傻笑起来……
不住上一周,不算到过
在你去一个地方之前,起码要多读些书,毕竟你知道的东西越多,旅行起来越有兴味。有大师说:终于到了一个地方,我感慨良多,因为这是我心向往之的文化现场,千年前的我的偶像站在这里,这里是一片沧海,如今我站在这里,这里是一片良田。
有一本散文集叫做 《读城》,是2008年火炬穿越中国时期的当代作家的一个联机活动。与之相呼应的是 张泉编著的《城殇:晚清民国十六城记》,是现代的作家眼中的这些城市古早的样子。如果你读过 新垣平博士的《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看起张泉这本《城殇》大概会容易理解得多——这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用他所认为最郑重尊贵的描述方式在审视自己的国土。与之相对的是美国人 彼得 · 海勒斯 在世纪初写的一本书《江城》。这本讲述90年代后期涪陵小城(香港此书译为《消失中的江城》,作为武汉人乍一看十分惊悚)的书一直沉寂,在2012年中译本忽然大卖,直到现在热度未散。这简直让人五味杂陈,一个外国人看中国,还会通过这样90年代的小村落,一呆三年,而我们却总是花一天逛完凤凰,花3个小时逛完故宫,花1个小时逛完拙政园。我们匆匆忙忙报个团花两天的时间跟一群莫名其妙的游客外带一个八字不合的导游这么瞎转悠的时候,外国人在挖掘我们的革命历史,我们的伤痕史,我们的发家史和遗忘史。真可怕啊混蛋们——哪怕他们得出的结论再让人不屑,也——真可怕啊混蛋们!
所以城市是用来住的,去一个城市,怎么也要住上一周吧,身边要有一个很能讲的朋友,他是个地陪,告诉你地铁和公交哪个更方便;他是个比较学家,地理气候风俗习惯他总能有点粗浅结论条条讲来;他是个好奇宝宝,你的指东问西他同样兴味盎然并且跟你想象讨论至两人抚掌大笑。是「住」而不是「游」,融于生活,隐于市井。有这份觉悟,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惊喜。一大清早去广州的菜市场看看市民煲汤的特殊材料;在成都的茶馆泡一个什么也不做的下午;安顺小城那么小,你却能只用花一个小时,从城头走到城尾,就能看见书上记载过的神奇的屯堡文化。
旅行就是爱生活,越走越有爱
2012年出了一个挺小众的电影,「膘客老高」高群书导演的《神探亨特张》,我冲着周云蓬的歌声去看了这部片子,片子里他的歌词翻译的英文都挺美。周云蓬是那个写了很火的书 《绿皮火车》 的民谣音乐人,我不喜欢他的歌,但却喜欢他过的生活。从不旅行的人未必是不热爱生活的人,但是热爱旅行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
妹尾河童的图绘游记已经出到第四本,我拔草买了一本《河童旅行素描本》。恰从香港回来时,正好书到货,翻开第一页,河童老先森画了一张大大的香港产冥钞,透过文字都仿佛能看见他一脸惊奇的表情:五千万的巨额钞票!这是来自中国的珍奇土特产!
我喜欢看这些有趣的人写的有趣的书。这种轻松的书籍常常会使你神游天外,神游的结果统归为一个话题:将来到底要先赚钱,再出走,还是边出走,边工作?
台湾导演侯孝贤监制的电影《第36个故事》里就提出这样一个话题:年轻的时候,是选择环游世界呢?还是选择读书?
其实说读书也好,说环游世界也好,对于年轻人来说,衡量标准无非是两个层面的价值导向,一个叫做生活质量,一个叫做生命质量。势利的现代人当然会这样看你:你去的好地方多,证明你活得潇洒。但你的旅行,理应是一个增加生命质量的工具。
像美国电影《浓情巧克力》里讲的一样,行走是一种很优美的生活姿态,如同流浪是一种很有魅力的生活方式,你出走的最初也许是因为迷茫,但路确是越走越通透。归根结底,不管你是在读书,还是在周游世界,每一天的暮鼓晨钟之间,你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遇到的每一个人,听过的每一首歌曲,忽然灵犀而至的每一个想法,都丰富了你的记忆,扩展了你的理念,增加了你的包容度,展示出你生命可以有的无限可能性。你的生命从单一向到蕴有无限可能,到了最终,你会变成一个有趣的人。
旅行就是爱生活,这是真的。
必须去的那些地方
旅行者中有太多速食客,你永远会听见一些奇怪的理论,「云南就是人太穷太狡诈」「西湖就是名气大点,一点不好玩还不如东湖」,或者各种浮夸各种比较「我到过的哪里哪里那比起来这里的瀑布不过是小水流」。其实自然和人文之间已经形成一个宁静的场,纯商业则一定会破坏这个场。我一个人出走的很多次,在青年旅社蜗居谈天,大家都是敬畏的过客,自由行走,很难抱怨,而跟着旅行团走,就像 鲍鲸鲸《等风来》 里讲的一样——导游很容易累,游客很容易烦,不知道为毛。
话说回来,对于出门成为习惯的人来讲,行走不过是一种生活,选择远走未必不热爱当下,愈是见得愈多的人,愈能看淡,你见的东西多了,便不会轻易地说哪里哪里何其不好。你若是嫌弃武汉的江水太浑浊,又何必远赴恒河岸?你问我哪里是最值得去玩的地方,我只能说,这个问题,本身就落了下乘。
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当然想去的地方也会不一样,我每次必去的地方有三样:小吃街巷、博物馆和著名大学,这三样地方,是最舍不得错过的。现在还应加上一个独立书店,武汉的独立书店实在太寥寥,简直与大城市的名头毫不相称。现在很多城市都开始兴建老城区,老城区内有博物馆和艺术馆,保留该城市最古老的建筑形式和生活风俗,然后有各色小吃和民族特色艺术品。早年间的古城美色远播,丽江的东巴文化博物馆和茶马古道博物馆浅门深院,同里的性文化博物馆藏在水乡小巷的最深处。后来成都有了锦里和宽窄巷子,广州有了岭南印象园,就连武汉的昙华林也建好了一半。在这样的老城区找一条最深的小巷,找一家咖啡馆呆坐一整个下午,是最美妙的事情。
台湾 舒国治的《理想的下午》 被称为台湾青年的旅行《圣经》,这本书前半本很好看。我觉得舒国治的文字醇厚精简,并不小资,那种疏密恰到好处的情怀,非五十岁以上不可得。旅行者有两种,一种是猎奇,俗称「长见识来了」,一种是疏离,心无定所,在一个城市过平淡如水的生活实在过不下去,必须要不停地维持孤单持续流浪,上路才是其归宿。旅行散文写得好的人,多属于后者。
你问我一个城市有哪些必须去的地方,我总是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每人见闻相同,所得也必不同,哪里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呢?其实只有「去过」的人方才明白,那些所见所感皆在吾心,不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而是「无从使外人懂矣」。
流浪是为了找到终点,行走是为了找回停驻的意义
在泰国电影《亲爱的伽利略》里,最后小樱一个人登上比萨斜塔,兑现伽利略的约定之时,好朋友小棉从遥远的家乡发来照片彩信:想家的,请举手。
每次逃离武汉我都是一身的仓皇与落寞,所以出走那么多趟,我只有两回想到过「家」这个概念。
一次是在西安。西安城里里外外,无一不醇厚深邃,后劲绵长。同行的才女笑笑正当青春,明眸浅笑,明珰轻晃。我认识的西安姑娘无不是此种类型,气质闺秀,大方又博学,言笑行止皆自重身份,内里又自有沟壑。
城墙拐角处老槐树,槐花簌簌而落,有老人树下卖报,兼卖自制酸梅汤和玫瑰糕。酸梅汤一份就是最大杯,口味无比醇正,玫瑰糕就是方形的粘糯些的钵仔糕,撒上青丝桂花,玫瑰酱抹上厚厚一层。
我们坐在城墙边,槐花树下,喝酸梅汤,吃玫瑰糕,看《三秦都市报》……这种氛围妥帖熟悉得让人浑身慵懒,笑笑问我:感觉如何?我诚实地说:我想家了。
也许唐突,长安真是一个放大版的郢都。
新的西安城墙一直延伸到机场和每个火车站,一落地就是扑面的高端大气;大唐芙蓉园刚建好,正在拍电视剧做宣传;出租车里率先推出随车西安文化杂志,从唐朝乐队开始,介绍西安籍的歌手、画家和演员。白墙上各种创卫的标语,笑笑说:你看,这个城市很用功。
笑笑又说:全国人都向往唐朝,可现在毕竟不是唐朝,之前的俗语叫做到西安看坟头,西安的旅游卖的是文化,兵马俑不是九寨沟,大家都会来,可是会来第二次的就很少,西安必须要把祖先地底下埋的东西变成能传现世的文化精神。芙蓉园大型演出之类的,是西安在旅游经济上寻求突破。
我当然懂得,我的家乡纪南城贵为楚国都城,是楚辞发祥之地,之后是三国时期拉锯争夺的古战场。建国之后,是繁华富庶的轻工业产值基地,国企改革之后一路衰落,至今挣扎在旅游文化复兴和工业农业复兴之路之间。
古城里走出的游子,总是牵挂着一个宏大的梦想,那座城池不论兴衰更迭,都是你生命中注定要守护的东西。不论以何种方式,远行多久,都不会忘记。
我从洪灾频发的万寿塔畔出发,跨过长江又黄河,终于站在人群欢腾的大雁塔喷泉广场面前。茶香倚楼听雨,依稀旧时景。归人换了过客,别离烟柳城隅。
另一次是在重庆,临近年关,小年已过,花灯挂满大街小巷,满街叫卖8元一束的腊梅花,我一个人在歌乐山下川外大门旁边的小铺子里吃荤豆花。当时我是一个纯正的二货,自以为荤豆花是豆花饭或者糖水豆花那样的小食,一碗两碗混个半饱,结果老板娘毫无提示也毫不诧异,无限淡定地端了一整个满满当当的火锅上来。我闷头闷脑地吃了一个多小时,店里人陆续走净,老板娘过来跟我搭话:妹儿,你一个人到渣滓洞来耍?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呀?
店门外面跟拍电视剧似的瞬间就开始飘点儿小雪。我吃得胃里打结,脑筋停转,越发傻气。方才有点回过神来,我怕是今年这店里的最后一个客人了。
除夕真是个杀人利器,一年再混沌,也有混完的时辰。豆花再美味,也有吃完的一天。逃出那么远,也终究逃不出这异乡口吻的随口一问。